强大的气流裹挟着两人滑向隧道深处，在下落的过程中琳试着想抓住同伴的手，但虚弱状态使得她有些力不从心，再加上本身魔法师就不以体力见长，琳勾到他的衣角却失手滑开，惊魂未定之时，两人重重摔倒在地面。
琳掉到了一个柔软的物体之上，使得疼痛大大减轻，不过她依然花了好几秒钟来适应面前的状况。
洞穴里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不知道从哪里吹来的冷风使人心里发毛，在慌乱之中琳碰到了旁边一个冰冷的球状物体，仔细摸索一番后还是无法确定那是什么。琳抬起头，从上方的一个小洞透下一缕微弱的光线，将球状物体放在光线下，待看清楚那是什么时，琳马上将之扔到极远的地方。
那是一个惨白色的骷髅头。
“雨……呜……呜……”
即便是平日里再强势，再任性而为，曾经令多少人感到害怕，在这一刻，她只是个被打败后想寻求安慰的小姑娘。
随后她意识到污雨就在自己屁股底下，而且是面朝下摔下去的。
更加强烈的恐惧感令琳止住了哭泣，她慢慢将污雨的身体翻转过来，想看清楚他的脸。
她开始后悔起来，早知道会产生这样的后果，当初就不应该坚持过来看看，哪怕知道这里住着一条传说中的白龙。
在微弱的光线下，污雨的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双手就那样耷拉着。
“不可能……这不是真的……快说话啊，笨蛋！”
琳开始捶打他的胸口，又不敢用太大的力气，一遍又一遍重复着这种愚昧而无效的努力。
“快醒来呀，别吓我了……”
“还有，别离开我。”这句话，琳只是在心里默念着，没有说出来。
十多年前，她的父母，当时星空守护年轻一代最强大的魔法师之二，交代了一些事情之后离家外出，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只留下了一本《终末之冬》魔道书以及一块封印着神秘精灵的紫水晶。
靠着这两样东西，琳很快跻身于一流魔法师的行列，在所有人眼中，琳·冰语是一个目中无人、嚣张跋扈、不可理喻的人，人们习惯于在各种比赛中见到‘女魔头’获胜的身影，习惯于她的不可一世，习惯于她的冷漠，同时也以冷漠的态度对待她。但是，真正了解琳，能够看到她冷冰冰伪装下所隐藏的脆弱身影的，却是这个以魔法师自居，却又弱的一塌糊涂的人。
他的笑容，他的甜言蜜语，他说谎时尴尬的样子，琳不想让这些东西从身边消失，所以，她不允许她死。
琳停止了捶打，紧紧抱住对方。
‘噗通，噗通……’
是心脏剧烈跳动的声音。
接着，污雨的嘴角溢出一丝微笑。
“你骗我！”琳一把将他推开，“给我去死！”
“也不完全是。”说着，污雨咳嗽了几下，吐出几口血沫，“还真是疼啊。”
“活该。”
虽然这么说，琳的眼神里依然充满了不安。
“你是什么时候醒的？”
“就在你开始捶我的时候。”
“嗯……你没事吧？”
“还好吧。”
即使是脸色白得像张纸一样，污雨依然用平稳的语气说出这句话。而实际上，承受住白龙的大部份攻击，接着从十多米的高空面朝下掉下来，换作大多数人早已被摔死，就算侥幸不死也要变成残废，之所以还能站起来说话，是因为污雨早有准备。
‘无光之盾’——以消耗自身魔力为代价，制造一个无形的球形防御屏障，能够吸收一定的能量攻击形式的伤害。
打从一开始，污雨就没指望‘终末之东’能够杀死白龙，只不过使用‘终末之东’是代价最小的一种方法，结果却是令人失望的。
希尔维娅只被冻住了不到一分钟。希尔维娅从身后发动攻击之时，污雨立刻使用了早已准备好的防御法术。并不是说‘终末之东’这个禁咒级魔法无法伤害到白龙，魔法这种东西本来就是因人而异，同一种攻击性魔法，由不同的人释放出来所产生的威力自然不同，只能说琳还没有强到可以挑战一切的程度。
勉强站稳后，污雨从储物戒指中掏出两个火把，扩散开来的光线照亮出一个偌大的地底世界。
“哦，它说的是真的。这是一个王国。”
两名年轻的魔法师惊异于眼前壮观的景象，精美的龙形雕刻遍布每一寸岩石表面，黄金和白银则像廉价颜料一样被涂在石雕表面，描绘出一幅幅巨龙或翱翔蓝天，或恬然休憩的图画。而在每个巨龙石雕下方，总会出现被掏空的巨大石柱或是石笋。
“看起来像是它们的卧室。”琳说道。
污雨点了点头，一言不发地往前走着，他心中的疑问就跟他所见到事物一样多，头顶的石雕带给他的惊叹不亚于见到一种新的、可以与人类相媲美的智慧种族。与大多数史籍中记载的相反，（在大多数书中，巨龙都是一种邪恶，自大而且愚蠢的怪兽）龙族是一个相当聪明且热爱生活的种族，它们的艺术品大多是写实风格的，这让污雨推测出头顶石雕所刻画出来的就跟以往住在这里的巨龙一模一样。
按照某种规律，两人在巨龙的地底巢穴中行走着，不少地方还存留着未孵化的龙蛋，上面落满了厚厚的灰尘使得它们看起来像是岩石的一部分，它们永远都不会变成活生生的白龙，但它们从来没有被抛弃，一直完好地存放在家里最安全的地方。
污雨突然熄灭了火把，并示意同伴不要出声。
“它就在那里，一直在守着我们。”
所谓的它，自然指的是白龙希尔维娅，她无法从上方的气穴飞下来，但是，这个世界上没有谁能比她更加了解这个地下王国的构造了，因为希尔维娅是冰之国的末裔。
“我们找其他出口。”琳说道。
“不会有其他出口的。”污雨的声音很轻，却显得很平静，“你也看到了吧，我们掉下来的地方有具骷髅，要是真有其他出口他就不会困死在那里了。”
还有一件事情他没有说，在熄灭火把之前，他看到脚下躺着一具面露惊骇之色的尸体，还没有腐烂掉，从衣着上看跟绑在村子中央的三个猎户是一个村子的。
“还跑得动吗？”污雨问道。
“嗯。”琳点了点头。
“一会儿我引开它，你从那边的出口逃出去，记住，动作要快，千万别回头。”
“一起跑。”
琳紧紧抓住了他的手，污雨知道再多说什么也是没用的。
在黑暗中，无法看清琳的脸色。像这样被自己小瞧还是第一次，想必她一定非常生气吧，但是，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两人索性重新点起火把，污雨拿起武器保护住同伴，一步一步往前走着，不过，这种程度的防御仅是在自欺欺人。希尔维娅庞大的身躯死死守在自己的巢穴处，三角形瞳孔死死盯住两个入侵者，翅膀不安分得拍打着两侧的岩石，从鼻孔喷出的寒冷气体差点就要冻住地面。
无形的压力落在两个年轻人身上，螺旋上升的石头阶梯就在几十步之外，但每挪动一步都像是与死神擦肩而过，琳选择了闭上眼睛，只有从污雨手心传来的一点温度能够让她感到心安。
最终，希尔维娅只是发出了无奈的呻吟。
上层的空气依然冰冷，却要清新得多，顺着鼻腔划入肺部的感觉就跟第二次获得生命一般。污雨转身望着黑漆漆的洞口，心里不禁一阵后怕，到现在为止双脚都没有真正踏在地上的感觉。
“我们应该封住它。”他看着琳，说道。
后者给了他一个疑惑的眼神。
“也许它会后悔，冲出来追杀我们……”污雨呆呆地望着洞口，不去看她，“能做到吗？我是指……用冰封住它，这可以为我们争取到一些时间。”
琳勉强站起来，用最后的魔力制造出一面冰墙，将出口封得死死的。污雨坐在旁边静静等着，直到冰层足够厚，确信琳再也没有多余的力量去打破它，接着，他拿出藏在口袋中的口哨，吹了三声。
一长两短，是撤退的命令。
一股不祥的念头出现在琳的脑海中，她想抓住污雨，但只抓到了空气——他消失了。
“等等……”
琳的手停留在半空之中，想说“别去”但已经没有机会了。
白光闪现之后，一个小点出现在白龙巨大的身躯前，希尔维娅不禁后退了几步。
“为什么，为什么还要回来，我都已经放过你们了。”
“那是因为……”污雨抬起头来，黑色的火焰充斥着双眼，露出一个邪恶的笑容，“我曾经说过的，要杀掉你。”
即使是传说中的白龙，这一刻也感觉到了害怕。
“你不是人类，我早该知道的，没有人类能活着抗住我的吐息。”
希尔维娅死死守住洞口，连一丝缝隙都不敢让开。
萦绕着地域之炎的宝剑直刺过来，动作慢到连三岁的小孩都能躲开，但希尔维娅没有选择躲开，因为她不能那么做。白龙伸出能抓住三个成年人那么大的爪子，试图挡住攻击。
黑色的剑没入龙爪，没有发出一丝声音便将巨大的爪子整个切了下来。希尔维娅的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但没有发出痛苦的咆哮，因为失去了防护的胸口很快被宝剑刺穿。
就像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过一样，地底的世界静得出奇，希尔维娅的脸上不断变幻着表情，黑色的双瞳欣赏着这一切，最终露出了满足的表情。
污雨瘫倒在地上，使劲扔掉手中的剑，但它早已成为了一块废铁，更加令他害怕的是，当他的左手接触到地面的时候，他甚至没有一丁点感觉。
血……到处都是血，粘稠，腥臭，就像来自地底的淤泥一般。
巨大的罪恶感包围着他，最终，他还是作出了决定。
“可恶，可恶，可恶，我……我到底变成了什么！”
所有人都会觉得，屠龙是一件光彩的事情，是一件足以向后世夸耀的事情，尤其是杀掉一只邪恶的，屠戮成性的恶龙。但是，事情的真相却是，希尔维娅只是守在自己家里，那些被她杀死的人都是入侵者，如果不是有人偷走她的孩子，可能她一辈子都不会离开这个地方。直到最后一刻，她都一直守着龙蛋。
伴随的一阵烟雾，希尔维娅的身体化作无数光点，多边形碎片不断分解出来又消失在空气中，污雨曾多次见过这番场景——是化身魔法，只不过，看上去这是她的最后一次。
从漫天的光点中走出一个美得令人不敢直视的女子，她的眼睛就像银色的宝石一般，皮肤也像是由纯洁的冰雪组成的，这个人脆弱得就像要随时融化掉一样，不过，对于两人来说，这段时间已经足够了。
污雨闭上眼睛，感觉到她的手按在自己头顶上。已经没有一点魔力去使用任何魔法，当然，虚弱的身体也无法采取任何应对的措施，污雨接受了这个事实，杀死自己的话，希尔维娅的亡魂应该能平息怨恨吧。
“我试着骗自己，试着说服自己，是在做正确的事情。但是，当我返回来时，心里却怀着自私和贪婪的想法……我需要这里的财宝，也需要我的人民相信我的力量，我……跟那些偷走你孩子的人没有什么区别。”
然而什么也没有发生，散发着银辉色光芒的手掌只是抚摸着污雨的头，温柔的感觉就跟经常出现在梦中的母亲一样。
“为什么……”
“刚刚的那个人不是你。”希尔维娅摇了摇头，眼神中充满了同情，“还是个孩子，却要背负那么沉重的东西。你……还有多少时间？”
“我不知道，是我作出的决定，是我让他出来的，这是一场交易。”
希尔维娅摇了摇头，空灵的眼瞳中没有一丝光彩。相比于自己的消亡，有件事情反而更加让她挂念。
“没用的，无论你怎样抗争，做出什么样的选择，结局都是注定的。”
“我知道，很小的时候我就曾经在梦里见到过，属于我的未来。起初我很害怕，害怕梦中看到的事情会真的发生，害怕听到萦绕在脑海中的低语。我经常逃到没有人的地方，以获得内心的安宁，后来，我发现这种担心是多余的。我学会了无视那些话语，我坚信自己的判断而不是被其他人左右，我相信自己的决心不会输给任何人，所以，当我作出决定的时候，无论会有什么样的结果，我都不会后悔。”
污雨抬起头来，看着希尔维娅，杀死一个人要比杀死一头龙更加具有负罪感。
“对不起，我作出了错误的选择。”
“可惜的是，我已经没有时间来惩罚你了。”希尔维娅露出一丝苦笑。在冰之国，犯错的孩子会被关起来，受到更加细心的关爱和呵护，来平息他心中的怨气，直到这个孩子心中没有一点恶念。
“我相信你，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饶恕一个低等生物。”
说罢，希尔维娅朝着洞穴深处走去，这是她在这个空荡荡的王国中唯一能感受到温暖的家。
“进来吧，我的时间不多了。”
透过斑驳的泪眼，污雨看到了无数美丽的星光从希尔维娅的身体里散发出去，而她的身体正逐渐变得虚无。
在一个用紫色水晶构建起来的巢穴中，希尔维娅俯下身子，轻轻在一枚乳白色的蛋上印下一吻。污雨仿佛看到了她在流泪，但这幅美丽的景象变得越来越模糊，希尔维娅的身体化作一团白光。
一直以来，她都守着这个失落的国度，默默等着家人回归，但无情的岁月只是一点一点流逝着。
“不要……”
最终，她消失了，温暖的洞穴里变得漆黑一片。在失去光明的一瞬间，污雨抓到了一串项链。魔法水晶、贤者之石、晶魂……有许多名词来称呼这类物质，不过，感受着项链上的温度，他知道这是一位母亲最后的馈赠。
“三百年了，我一直呆在这里，感受着他在一点一点长大，我多么希望能看到他爬出来的样子。但是啊，只有两个人（两头龙）的世界实在是太无聊了，我不想让重复跟我一样的生活，所以啊，把我的孩子带出去吧，去看看更加热闹和精彩的世界，这样的话像个人类的孩子一样活着也没关系……”
污雨默默点了点头，将左手手肘处的漆黑符文隐藏在衣袖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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